两只老虎跳皮筋

做一粒好种子

(齐宁)无闷·八

我瞎写的



自那晚之后,宁九郎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,又似乎什么都没变。


比如莲子羹再不是假借桂芳斋的名送来的,比如后门再没停过独立立的黄包车;又比如宁九郎在台上望去,二楼的包厢里这几日仍旧坐的是北平商会的少爷,而他同齐王爷,也仅止于次日戏院门口望的那一眼。


日子就这样一连过去许多天。宁九郎心里奇怪,思来想去又觉得齐王爷并非是这样不妥贴的人——想来是生意场上有更为重要的事绊住了脚,叫他分不出身来罢了。这样想着,宁九郎一直暗涛翻涌的心里便安定几分,于是不再蹉跎,素指拿起梳妆台子前的眉黛来,细细地描起一边的柳叶戏眉。


今日挂的戏是一场梅龙镇,李凤姐的头面行头并不算繁琐,九郎心灵手敏,纽白文轻轻敲过门扉正欲开口催促时,他已然铺平了戏服上最后一丝细微褶皱,要迈步去到出将门后候场了。


虽不是九郎的拿手戏,但唱起来仍是行云流水,一段西皮流水唱下来,楼上另一侧的包厢早被迷倒了魂儿了,正摘着身上的金怀表往台上砸。怀表分量足,正正砸在九郎脚边,发出沉闷地碰撞声来。九郎被吓得眉心一跳,面上却不动声色,只侧耳听着辙口往下唱,正开口唱至“前面走得李凤姐”时,他扭过身作出个身段来,眼睫颤颤,紧跟着目光便不受控制地投掷到二楼包厢里去;厢内灯暗,他却瞥到同齐王爷几近相同的一张唇,和同样坠着细链的玛瑙压襟。


只这含糊的一眼,却使得宁九郎上台前平复许久的心底再翻起白浪,浪花来得要比之前数次还凶,一番一番地涨起来,再重重拍下,叫他差一分错开该接戏的档口。好在同台搭戏的是旧相识,眼尖地看出他的不对,趁着弦乐声大,轻轻地咳过一声来喊他。


一出戏有惊无险地唱完,下了台宁九郎客客气气地谢过台上的正德帝,卸了行头坐到梳妆台子前的时候水衣子的后背早被冷汗沁透,忍不住阵阵的后怕起来——若是还在从前学戏的时候,这会儿就已经被摁在长条凳上,师父的沾水藤条也抽到皮肉上来了。宁九郎缓缓闭上眼来,唇舌间吐出一口气稳过心神,再一睁眼时身后的门扉正被推开,一角玄色暗纹的衣摆飘然迈过门槛,紧着就是纽白文纠结无奈道:


“宁老板这会儿不见客,等——”


宁九郎才卸了身上头上的行头,脸上的妆面还未动,听见身后声响却未扭身,只是这样直着腰板,略略抬起眼看向镜子中的身后来。镜面狭小,他一寸寸目光向上移,看见那枚玛瑙压襟,又看见一张唇,最后瞧见一双同齐王爷完全不同的眉眼。齐王爷剑眉星目,眉眼间总透着一股公子王孙的风范来,面前的人却不同,宁九郎只看过一眼,心里渐渐浮上一阵难以忽视的失落来,眼睫便垂下去,伸出手挪开面前的瓷罐,道:


“柳少爷。”


“这会子才下了戏,后台杂乱,怕照顾不周,还请您移步。”


宁九郎语气淡淡,话里的请客之意却不留情面地传过来,柳昱听了也不生气,仍从镜子里看起扮着戏装的宁九郎,开口道:


“没想到宁老板竟知道在下”


他垂手而立,看着宁九郎慢慢打开面前的瓷瓶,青瓷盖轻轻搁置再桌上,他又道:


“突然叨扰是在下唐突了,只是实在有着急要紧的事,这才出此下策的,还望宁老板海涵一二。”


擦脸的清油被轻轻揩在指头上,宁九郎便抬眼见他神色正然,想必不是那一起寻乐子不知礼数的浪荡子,语气也不经意地放缓了些来,正欲抬起的指头悄然落下,人就侧身望过去,轻轻开口:


“您说。”



齐王爷迈进后台时,纽白文正抱着宁九郎的一件立领薄绒披风在原地转圈地等他,眼见得齐王爷脚下生风地进来,他登时迎上去,皱成一张包子脸:


“王爷您可算来了!”


“那个商会会长的儿子都跟宁老板说了好长时间的话,您快去看看吧,别是宁老板被他给为难住了!”


齐王爷身上裹着一阵寒气,听了这番话头上的貂绒帽也来不及摘,一面应过声,一面大步流星地走向内间,伸手推开房门时还要朗声道:


“九郎,怎么下了戏还不走啊?我来接你——”


门扉轻掩着,此刻间被轻轻一推便四敞大开起来,屋内二人听见话音正齐齐地扭头望过来。彼时宁九郎身上正披着一件上戏时穿的小褂,脸上的戏妆卸了干净,只与柳少爷间隔两步地站着。里间气暖,齐王爷衫凉,冷不防地往过一迈,暖气便滚着团得扑过来,猛地呛进肺管子里激得他喉间发痒,像蝴蝶振翅飞过,勾得他止不住地咳起来。齐王爷试图咽下津液压制,却又憋得脸色泛红起来,只好抬手攥住帕子捂上口鼻,重重地咳过几下。


宁九郎站在原地,见齐王爷脸色涨红地咳起来,两弯眉便不自觉地紧蹙起来,正要开口时垂在身侧的手腕一凉,旋即被轻轻握在微凉掌间。他心头一动,正欲开口说话时见齐王爷撂下帕子来,神色自若地看向面前对立的公子哥,脸色却并不好看,清过嗓子道:


“柳公子,久仰久仰,不知令尊身体可还好啊?生意也还顺吗?”


话音未落,齐王爷并不要等对面人回话,搭在一截腕子上的指头微微用了些力,不由分说地带着宁九郎向外走,见纽白文将披风系在宁九郎身上,便头也不回地向外走,只嘴里嘱咐着叫他送客。


宁九郎要说的那句话在迈出大门后也没能说出口,可他也不打算再说出口,堆在唇齿边的音节被他打碎,再舌尖一勾吞咽回去;一截腕子被握在手里,他也不打算做些挣扎抵触,指头动了动,还是任由着齐王爷握住向外走。齐王府的车堪堪停在路灯下,照着黑车盖前覆着的一层薄薄的雪。北平夜里风大,不过是这样几步路,宁九郎耳侧头顶的鬓发就被吹了起来,冻得耳尖有些发红,齐王爷偏头见他,也便不再废话,利落地打开车门同他一处坐在后座,衔着腕子的手也慢慢松开来。


司机安安静静地坐在前排,没有东家的意思不敢贸然开车,只眼睛偷偷瞥着后排的动静:宁九郎垂着眼睑,被握住的腕子轻轻搁在腿上,唇齿轻抵,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来。于是司机悄悄侧了侧头,瞥着后视镜看向一旁:齐王爷手里攥着帕子搭在唇边,胸前大动作地起伏两下喘匀了气,便偏头看向宁九郎来,喉头滚动几下,轻声开口道:


“怪我怪我,是我太匆促了,竟忘了九郎还未曾换上长衫,现下定是冻坏了吧?”


他说着,就伸手解开自己身上的呢绒披风,神色小心地搭在宁九郎身前,微微一顿,又道:


“九郎....送你回小院罢?”


呢绒披风脖领内里处沾上了齐王爷的温度,正温温热热地贴上宁九郎发凉的手背,他垂下眼看,披风下的手挪至上来,指腹轻轻地碾上去。末了,半低的头就抬起来,目光透过车镜瞧见灯下飘舞着的细绒雪花,开口道:


"回王府吧。"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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